你知道,都市的每一缕风,都有迷茫与希翼的味道。你习惯了游弋在虚虚实实的情中,追逐着别人的追逐,在灯火如昼的夜晚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你从没想过,在城市之外有宁静的村庄,那里的人儿脸蛋被太阳烫得通红,手被岁月练得如铁;那里的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里的人在重重复复的生活中老去;那里的人说,一个人死了,就是回家了。
是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那年,你累了。你从熙熙攘攘的先锋城市走来,在这小小的温泉乡里赤脚散步,偷闲笑看花开花落。这里是望不尽的青山如黛绿水悠悠,这里听不尽的鸟语嗅不尽的花香。你想起陶渊明的归去来兮,你深叹宁静致远的心如海阔如镜明。
浮云点点,冉冉蒸雾,你邂逅了这三名女子。她们戴一顶缀满碎花的凉帽,微笑着把一个竹制玩意——或是小花篮,或是竹萧,或是扇子,递到每一个过往的游客面前。
毕竟是好奇的俗子,你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微笑时唇边有一抹浅浅的苦涩冲淡这明媚湛蓝的空气。
“这几天的游客可不少啊!”“你们每天这么辛苦,能赚多少啊?”“这些东西是你们自己做的吗?真精致哩!”“这里的空气就是好,大口大口地呼吸负离子的感觉真不错!”
你买了个笔筒,趁机拉了半天的话,她们只是笑,只玉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似乎在说:“我们在听哩!”
你觉得没趣,就近寻了家茶庄,坐着喝茶。
此时还是上午,喝茶的人少,老板娘抱着一个孩童过来坐在你对面。
“这女孩长得真俊。”你礼貌地夸上一句。
“可不是!别人都说她跟玉莲小时候像。”老板娘脸上绽开了花,“玉莲十四五岁时,追她的男孩可以组成个团哩!哦,就是她!”她指了指前方,原来就是三个女子中个子很高,皮肤很雪,眼角很高,眸子很黑那个。
“长得像没什么,命可万万像不得。”老板娘擦了擦孩子嘴角的饼渣,自言自语。
“你是说,她,哦,就是那个女孩,她命不好?”
“好什么,离了婚,天天呆在娘家。”
“离婚了?”
“可不是。太挑了呗!贪钱,嫁了个黑龙江人,还说是大学生。不到半年,回了娘家就没回去了。”
“为什么?”
“大概是冷得受不了呗。”
“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了呗。两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原来这样!
“当初她怎么会嫁那么远啊!”
“怎么样的人,就得呆怎么样的地,那是命。”
你还想问,但老板娘突然转移话题,大谈孩子的琐事。
走出茶庄时已是中午,三个女子没再张罗,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块上吃午饭。串成链子的纸扇、竹篮子、木笔筒散在地上。你看着她们,两名女子都只低着头吃,玉莲左手握着嘴,做出跟你说悄悄话的姿势。你想走过去,脚迈了出去,很后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你们是深圳来的吗?”
午后,当你跟半路结识的同伴从雪蝶纷飞的栀子树下经过,想要去汤池泡澡时,玉莲突然出现了。
你点点头。你发现此刻那抹忧愁已经从她的话语中溜走,午后的阳光透光斑驳的花隙,高高兴兴地在她脸上游戏。
“你们去那边的池子吧!”
她指了指南边,那里一座竹子架成的桥,两边大红灯笼点缀,桥的那一头,雾气腾腾,恍若《红楼梦》的沁芳翠烟。
“那里才是汤泉的真正源头。”
“好,谢谢!”你由衷感激。
她歪头一笑,痴痴地看着你,似乎为你接纳了她的建议而自豪不已。
同伴在催,你头也不回,走了。
泡完澡,已是黄昏。大地染上了融化的烈火之淡淡温情。
此时,丹寨里播放着查理斯弹奏的“梦中的婚礼”,在幽幽的钢琴声里,你惊喜不已地发现:乡下的月亮在太阳没有完全下山前就已经恬静地呆在天上。一团橙黄一团银光,心照不宣地一起守护丹寨。黑瓦房上,炊烟杳杳。丹寨的人们,卷着裤管,扛着锄头,纷纷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论,时时发出阵阵笑声,如呼朋引伴的鸟。
哗啦啦的一片杂货声,一名拎着鼓鼓的蛇皮袋行走的女子转移了你的视线。虽然暮色蔼蔼,你还是认出她是白天三个女子中很矮那个。
“需要我帮忙吗?”你本来只是问问。
“好啊!如果不妨碍你吃饭的话。”没想到,她那么干脆。
“她们呢。”
“挑水去了。”
原来,这里的老板跟村民有协议,村民每天可以到温泉里来挑滚烫的水回去,当做洗澡水。
你帮她提着袋子的另一边,沿着鹅卵石砌成的小道,拐了一个弯,来到杨柳依依的堤岸小道上。
“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你揶揄道。
“怕?怕什么?”她看了看你,惊奇地问。
“怕我啊!”你想,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跟一个三十多岁高大成熟的男人行走在幽僻的小道上,总会有些想法才对。
“怕劫财劫色?”你没想到她那么直接。
“说劫财吧!一个卖杂货的女人身上能有多少钱?说劫色吧,我又矮又黑又粗。再说了,我是本地人,你是外来的,你不怕被我骗就好了。”她哈哈地笑了起来。一个乡野村姑能如此通透,你对她多了几丝赞赏之情。
“还是让我来吧!”你皮鞋踩在草地上,滑了一下,她把袋子夺了回来,“我习惯了,没什么的。”
你推让了一下,松了手,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走着。
“只是一个人从这里经过,还是有点发毛。”她解释。
“是怕灵异的东西吗?”
“一个人,越走越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要是走快些,后面的脚步声也快了似的,吓得不行。”
说话间,你们已经进了一个小巷。小巷尽头的左边*一间瓦房就是她的家。
“进来吧!”她亮了灯,霎时房内的结构呈现在面前:四间卧室的房门均匀地开在厅的两边,尽头一个过道通向厨房。厅里摆放着桌子、椅子、电视等生活必需品。
“吃沙梨吧,自家种的,很甜。”她把一盘子沙梨连同小刀摆在你面前。
“你爱人……哦,我是说,你老公呢?”
“在山里干活。”她倒了杯茶,放在沙梨边。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才六点多,他通常七八点到家的。”
“那小孩呢?”
“我们去年结的婚,还没小孩。”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是有一个男仔的,只是,两年没见过了。”
你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我跟之前那个生了个男仔,后来我走了,就没见过了。”
她说,五年前,她跟一个来做工的湖南人私奔了。没想到,那男人情绪多变,动不动打他。她几次逃走,都被村里的人捉了回去。后来生了个男孩,她寻了个机会给娘家打电话。娘家的人找上派出所的民警一起把她接回来,后来改嫁给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也就是玉莲的哥哥。
“他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她说这些时很平静,如同讲述别家的故事。
“当时你是被骗的吧。”他不禁有点怨恨那个与你无关的湖南男人。
“是我自己太无情了。”她笑着说,“当时我觉得这里的人都瞧不起我,就想走。我以为他对我再不好,也没人知道。在这里不好了,大家都知道。”
“现在,应该有不同想法了吧?”
“是啊!人心不能太高,就像那些稻谷,在田里低些才好,要是种到山上,反而要枯了。”
她微微一笑。你不好再问下去,便转移话题,“你一起的是你妹子吗?还没回来?”
“你问的是玉莲吧?挑水的人排着长队,早着哩!”歇了会,你想起身了,她却又说,“她原本在我们寨里也是个尖,偏跟我一样的命。”
“哦?”
“这么下去,怕要到另一个世界了才有自己的真正去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空气凝住了。
突然,你感觉自己送她回来就是为了偷窥她们的隐秘似的,不由地滋生了厌恶的情绪。
于是,你道了别,转身回去了。
乡村的路总是那么小,但因为四周都那么静,那么黑,自我的存在感就凸显了。你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恍惚中以为走在宇宙里。如果地球只是某个生物的一个细胞,那么这宇宙会是那个生物的什么部位?是手,是腿,或是肚脐?若真如此,在这没有极限的归属中,斯人,斯物,是否有真正的归宿?你哈哈大笑起来,嘲笑自己的傻气。
第二天,你突然改变了计划,没有去观音潭游泳,却一个人爬上了苗竹丛生的山坡。
这些苗竹跟你在家乡能见到的竹子品种不同,这是一种长得特别直特别高的一种竹子,它的枝很高,叶细长,疏密有致,特别清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突然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你被吓了一跳。原来,你一路只顾欣赏,没看见坐在路旁的玉莲。
她的穿着跟昨日不同:一条大摆的黄色孔雀裙,上衬一件蕾丝花边的毛织衣。微卷的长发披散着,只头顶一撮让蝴蝶发夹拱了个包。她微微一笑,左边脸上酒窝里就洒出一淙狂野而醉人的芬芳。
“你这样打扮真漂亮!”
“真的吗?”她快乐地转了几个圈,撑开的裙子如同霍霍燃烧的火球。你的心一阵温暖。
“啊呀!”她似乎有点晕眩,猛地抓住你的手臂,险些撞进你的怀里。
“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啊!跟我来!”她略想了一下,领着你往左边的路小跑过去。
“呵呵,快点呀!”她脆脆地笑着,穿着厚底凉鞋的小脚蹦跳着往前迈。
你想说小心,却又止住了。你跟着她,像小孩一样蹦跳着向前跑。
这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出了竹林,穿过两个山洞,沿着溪流边直上,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缺乏运动的你早有些气喘吁吁了。“还行吗?”她问。“没事。”一个大男人,你当然不肯认输。
“快,到了!”她突然抓住你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似乎霍的一声巨响,你们已经来到一个瀑布的面前。瀑布不大,但很高,雪白的水花如一抹愁绪,一挥而尽。
“你看!”她松开你的手,快乐地跑到瀑布的跟前。
“啊——”她仰着头,张开了双臂,沐浴在瀑布流过来的雾气中。
“啊……”你也学着她,把肺里的所有不快的气泡都挤出来抛了出去。
“我爱你,瀑布!我爱你,青山!我爱你,绿水!”她一连串地喊,喊得没劲了,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好可爱,小姑娘!”你大声说道。
“什么?”哗哗的水声淹没了你的声音。
“我说,你好可爱!”你双手拱在嘴边,一字一句地尽力喊出来。
她歪着脑袋看着你。
你好久没那么开心过。当天晚上,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天空里自由地飞翔,空气成了你的母亲,无时无刻无处不呵护你,疼爱你。真温暖而安全啊,你嘴角是向上扬着的。
之后两天,她领着你在周围的村庄行走,去吃当地的胡须鸡、绿田螺、山水豆腐、鲜蒸鳝鱼,品当地的黄酒,看穿着色彩缤纷的苗族人舞火狗,到西陵河边对山歌。
她的山歌唱得很好,能一口气唱一个下午,把对面河畔十几个小伙子唱倒了,她还精神抖擞。
“啊!不行了!”她做出晕倒的样子,却嘻嘻地大声笑着,眼睛越发像晴夜的明星。你相信,她还能继续唱一天一夜。
“真羡慕村里那条狗!”走在两片绿油油的稻苗中间的田埂上,她突然这么说。
“哦?”你不大明白。
“它每天从村头跑到村尾,从村尾跑到村头。就好像从这首歌唱到那首歌,从那首歌又唱到这首歌一样。”
“你也可以啊!”
“啊!不行。如果这狗知道这个村子的外面还有个村子,它就没那么幸福了!”
你很愕然,一方面是不明白在她摇晃着辫子的脑袋里怎么会想这样的问题,另一方面,你着实不明白此话何意。
“你脚下这里,这些土地,是尸骨堆积起来的。”
她一声冷笑,你毛骨悚然起来。
“是吧!如果你知道这些温泉是腐烂的尸体里冒出来的,你就不会那么远特地跑来。”
“······”
“虽然明知道不怨她,但你仍然无法接受。”她转过头看了看你,突然又笑起来。她哈哈大笑,带着哭腔。
转眼走出稻田,她脚步突然快了起来:“哈哈!你追我啊!你追不上我!”
你的脚步沉沉地落在村道上,震得稻香漫天飞舞。你明白,她不是真的让你追,她知道你追不上她,因为她在此路,你在彼路。又是黄昏,一轮黄澄澄的夕阳挂在竹稍,作别白日的大地。是的,你该回家了!
晚饭后,起风了,丝丝清凉。你点起了烟,一个人坐在宾馆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灯光:点点滴滴,如同鲛人的珍珠泪。你想,那些思念,那些追寻,都是徒劳的吧?就好像那些关于鱼鸟之恋的滑稽。
“啯啯!”
你似乎听见轻微的敲门声,但只响了两声,就停了。或许是隔壁在摆弄什么吧?你想。
“啯啯啯!”
又是几声。这次很清晰,敲的是你的门。
竟然是玉莲。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她披头散发,瑟瑟发抖,立在走廊里如同一个被飞雨打落的雏鸟。
“进来说话吧!”你赶忙把她让了进去。
她径直走进窗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你方才所凝视的方向。
“怎么了?”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爱上我了,”她转过身,眸子一道幽光直直地向你射来,“你会带我走吗?”
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时间掉入了昏暗的沉默里,只听腕上的秒针滴滴滴滴地走着。
她看着你,用力地昂着头,坚持地笑着。一阵凉风掠过,桌面未息的烟如一段幽魂扑向她薄弱的身子。
她的手伸向烟缸,把那团微微的光亮抓在手中,霎时,烟从她的指缝中散出,她哈哈大笑起来。
“我该回去了!”她说。她转过身,手仍紧握着,烟却几乎散尽了。
你想留她,但你不敢。你什么都没能说,什么都没能做。
她一步一步很认真地慢慢地往门外迈,嘴里轻声哼唱一首你从未听过的曲子:
霞回到了水里,花回到了土里,梦回到了风里。
我是谁?
我要回的地方在哪里?
她的脚步很平静的,歌声却很悲凉,好像她的歌喉里有个可怜的孩子为死去的至亲放声大哭。你差点跑出去,拉住她,把她搂入怀里。
你只是紧紧握着拳头,许久,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灼人的火在跳跃,刺骨的疼痛钻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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